第 75 章(2 / 2)

便是皇帝想要用皇权来保住她,也是不能够的了。

皇帝就这么坐在了殿上,静看着这满朝臣子许久。

“皇上?”高泉在他身边,轻唤了一声。

皇帝目光冷冽,扫了他一眼。

高泉住了嘴,未再多言,但他已是清楚,今日福瑞公主的性命,在这众多官员的请命之下,又有温月声解金腰带,到底是保不住了。

静默之中,他闻及皇帝冷沉的嗓音,不带一丝情绪地道:“福瑞……”

皇帝闭了闭眼:“勾结外敌,通敌叛国,将其推出午门,斩首……示众。”

处决的方式跟温月声此前所言的一样,因为在场之人都清楚,唯有福瑞死得足够惨烈,眼下才可以安抚得住人心。

底下的福瑞公主不可置信地道:“父皇?”

上首的皇帝,已是阖上了双目。

高泉神色复杂,当下亦是未再多言,只挥了挥手,命殿前侍卫上前,将那伏在了地上,还欲开口的福瑞公主,拖出了宫殿。

“父皇!父皇!儿臣是冤枉的,你怎么可以听信温月声的谗言,父皇……”

福瑞公主的声音回响在了大殿之中,她被拖下去时,还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,声音高昂,并且从始至终,都不知悔改。

因为在她的眼里,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,将士也好,文武百官也罢,他们合该为了她这个公主去卖命,理所当然地为她身处的皇室,她所能够得到的皇权而去赴死。

为她去死,该是他们满门的荣光才是。

可是,她的父皇,怎么会为了这些低贱之人,而杀了她?

她不甘心,也不甘愿,甚至被拖下去时,她那保养得宜的长指甲,还在外边的门槛之上,留下了道道血痕。

待得那边刽子手手起刀落时,一切的吵闹和谩骂,才将将归于尘土。

见她至死,都还不知悔改,朝中众臣的心绪,亦是复杂不已。

如温月声所言,今日若不杀她,他日她就能够将军中要事,传递给昊周。

届时死去的,可就不只是一两个人了。

满殿安静中,皇帝的视线,终是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

他冷沉着面容,目光之中隐含威势,怒声道:“至于你!”

“如此胆大妄为、肆无忌惮!”皇帝冷笑:“御前金腰带,你既是不想要,那日后也不必要了!”

“来人,将御前金腰带收回!此后无朕旨令,不许温月声踏足朝堂半步!”

无数复杂的目光之中,温月声淡声道:“谢皇上。”

今日早朝不过堪堪几个时辰,可在无数人眼中,却像是过了几年那么长。

走出太和殿的时候,不少人后背之上都浸出了一层冷汗。

思及朝前发生的事情,都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。

不少朝臣私底下聚在了一起,想

要开口议论一下今日朝中之事,张了张嘴,竟是不知该从何处说起。

只在某些文官中,思宁郡主这个名字,已非是此前那般只懂砍杀,亦或者手段强硬的冷面郡主了。

她有勇有谋,甚至能够在皇帝几多维护福瑞公主的情况之下,依旧逼得皇帝对福瑞下了死手。

其之所能……

有人悄悄在背后感慨:“你说这,郡主若是个男子该多好。”

若是男儿,便是个郡王,他们都能够一拥而上,说大徽的日后有救了。

偏生是个女子。

王进之嗤笑:“女子怎么了?你那手底下倒是全部都是男人,我怎么不见你那几个学子,写出郡主这般惊才绝艳的文章?”

那官员被他噎了一下,半句话都说不出。

他也不看看,又不是谁都跟他王进之一样,唯文章是从。

而在这些官员中伫立的温寻,神色尤为复杂。

在场之人都清楚,温月声今日失去的是那条御前金腰带,可换回的,却是无数人心之所向。

事情不知为何,便已经发展到了这般地步,甚至远超过了温寻的想象。

温寻眼下回头去想,都难以将几个月之前,尚且还纠结在了永安王婚事之上的温月声,与今时今日这个当众卸掉金腰带的人联系在一起。

那边,和往常不同的是,晏陵离殿时,被身后的吕阁老叫住了。

他是天子近臣,掌握实权,吕阁老是清流一派之人,寻常他们瞧着便是点头之交,私底下几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来往。

吕阁老叫住了他,开口说的却是:“……郡主所行,乃是大义之事,只老夫有一言,还请晏大人代为转告。”

如今的朝中,几乎无人知晓晏陵是为温月声所用。

唯有吕阁老,一开口便直接断定了他们之间有所来往。

晏陵面上半点惊讶也无,闻言只是静立着,等待吕阁老的下文。

“如今这般锋芒毕露,尚且还逼迫了皇上赐死了福瑞公主,日后……恐招来忌惮。”吕阁老犹豫片刻,到底还是说出了他最担心的话。

福瑞公主会有今日,全赖皇帝一再的纵容。

但自来皇帝皆是不会将一切的过错,都归咎在了自己的头顶上的。

他这话一出,却听晏陵道:“便是今日郡主不做此事,自她在三军汇演时出了手,或者说……”

晏陵微顿,目光里不带任何的情绪:“从她将章玉麟调、教成猛将之时,皇上便已是不可能将她视若平常了。”

“忌惮早有,也不差如今些许。”晏陵同吕阁老直视:“吕大人在朝中良久,应该也知晓咱们这位圣上,当是如何对待手中的刀的。”

吕阁老微顿,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晏陵。

自晏陵入朝之后,他才是皇帝手中最为锋利的那把刀,但他是如何成为这把无往不利的刀的。

自是因为晏贵妃无所出,晏家满门唯余他一人得用。

从前偌大的晏府,如今人丁凋零。

当初如同战神一样,文武兼备,且在先帝末期,一片乱象之下扶持了皇帝登位的晏大人,也如同昨日泡影,伴随着今上登基的时日越发久远,便逐渐地被人遗忘。

而晏陵年纪尚轻,皇帝虽几次三番表露出了欲为他赐下一门婚事的意思,却也始终未成,至如今仍旧独身一人。

秋风起,卷起了晏陵绯色的官袍袍角,他神色间依旧带着疏离与冷漠,像是与所有的人,划开了一道深切的界限。

“阁老可听过旧日里的一个故事。”晏陵声色冷淡:“昔年大皇子、福瑞未长成时,在宫中就已有凶名。”

“有天资聪颖者,只表露些才华,惹来的便是大皇子的暴打,福瑞与他一母同胞,生性同样恶劣残暴。”

“他施暴,福瑞递刀,他放狗咬人,福瑞拍手叫好,他后面越演越烈,欲剁人食指喂狗,事情败露,就由那看似纯良无害的福瑞,去恶人先告状。”

吕阁老这些年偶有听闻大皇子残暴,但细枝末节却并不清楚,在听到了他平淡的话之后,心下震动。

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晏陵的右手。

晏陵的双手完整,只右手掌心,食指内侧,有一处浅浅的疤。

浅淡得似乎已经看不见痕迹。

但有些伤疤,并非是消了散了,那伤害便不再了。

“阁老可知道,那孩子的至亲之人,本该呵护他长大的人,在知晓一切之后,是如何处理的吗?”

吕阁老不语。

但观这么多年,大皇子及福瑞公主依旧猖獗,便能清楚。

晏陵眼里没有情绪,说话的时候也几乎没有表情。

“他的亲人,勒令他去磕头道歉,且告知于他,皇权乃是这世间,最为至高无上的存在,皇室的子女,便可凌驾于一切人的头顶之上。”

“今日莫说他们肆虐于他,便是骑在了他的身上,将他当成狗一样欺辱,他也当对这至高无上的皇权,感恩戴德。”

“不当存怨,更不能怀恨,要躬身于权。”

他微顿后道:“而自晏陵成长后,科考、入朝,身边之人换了不知凡几。”

“但每一位,都如当初那位亲人一样。”

“在倾轧肆虐之下,无人胆敢反抗。”他不知想到了什么,那张冰冷没有表情的面容上,骤然浮现了一抹笑意。

这是吕阁老认识他多年,第一次见得晏陵展露笑颜。

更别说眼下他这个笑,是尤为释怀的。

“唯有一人,她不一样。”他那双烟波浩渺般的眸,明亮浩瀚:“在肆虐的皇权底下,人人都道算了罢了,他是皇子她是公主,他们理所应当。”

“唯有她,于纷争权益中,无畏强盛的光,劈斩日月。”晏陵轻声道:“乖顺安分者,向来换回的,都是更加残暴的肆虐。”

“听之任之者,他人难免会沦为权柄之下的亡魂。”

“官宦子弟姑且如此,何况是羸弱的贫民百姓?”

在这个寻常人连反抗都做不到,只能默许公主肆虐后,仍旧可以得到庇护的‘常态’之时,是温月声卸掉了金腰带,站在了无数将士面前。

亦是给这个风雨飘摇的大徽,注入了一剂强心剂。

晏陵缓声道:“行他人之所不为者,扫平俗世不平之人,方才能为王。”

而他想要为温月声谋划的声名,也不是皇帝眼中的她如何乖顺好用,甚至不惜沾染恶名,还要永远都做为皇帝所用的一把刀。

然后有用的时候便当用,无用之时,便直接被分解掉吗?

他要的,是她的好,为天下所悉知,为平民百姓所信任,为大徽无数将士所倾倒。

立声名于万民,而非只徒留凶名在身上。!